從第一天開始,我就知道後輪發生一些問題,不知道什麼原因,齒輪跟鏈條沒有辦法好好合作,所以這幾天騎了三百多公里都沒有飛輪效應,在平路的時候只要沒有持續踩踏,過幾秒就會停下來,騎上坡就好像後輪一直在煞車。
但我就是懶得去修理,覺得反正可以前進就好。
某天早上騎到一半突然覺得自己超可笑,明明就知道問題在哪裡,不去解決,然後讓自己前進得那麼辛苦,而且還安慰自己這樣都騎得動,之後一定會變更強,但每一次上坡很困難的時候,又開始責怪自己為什麼不去修車,要騎得那麼累。
就一瞬間,把它套用在人生裡,突然覺得自己還不夠愛自己,明明知道某些性格讓自己生活的很辛苦,前進得很緩慢,還不停地說服自己:「沒關係這本來就是我,是在這趟生命旅程中該承受的。」
沒有什麼是該承受的,我們到這個世界玩,就是要把自己變成自己喜歡的人,既然發現有缺陷,就應該努力改善,或者真心接受它是自己的一部分,不要讓它困擾自己,影響愛人與愛自己的能力,更不要讓它成為責怪自己的理由。
與自己有關的,從來都不可能視而不見。
跟阿伯們道別那天,我獨自在網路上找到車行,順利的修完車,而且修車價格真的便宜到讓我覺得自己很幸運。走出車行之後心情突然很沈重很複雜,當時的我說不出來是什麼,就是很沒有動力,但是又知道自己該前進,所以在便利商店吃完午餐,就逼自己開始上路。
騎著騎著就哭了,這些眼淚來得連自己都不知所措。它們五味雜陳,有憤怒、感動、害怕,感動裡面又細分為因他人感動、因自己感動。憤怒來自我自己,遲遲不去修車,四百多公里都在讓自己白白吃苦。
接著理性稍微回到自己身上。修完車了,那我是不是該修理我自己?
把那些讓自己前進很辛苦的性格修理一番,把那些對自己有不良影響的人事物整理丟掉,但同時蜂擁而上數不盡的害怕。身為一個主觀意識很強的人,在我心中有很多自己建立起來的信念和標準,不管是我自己或是想進入我世界的人,都必須照著那些標準生活,它一直是安全感的來源,但我從來沒有意識到它也是痛苦的來源,我寧願活在它之下,只因為它能夠帶來些許的安全感。
雖然它們陪著我走了人生很長很長的路,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一直在保護著我,但現在,我必須要承認那些東西讓自己很辛苦,讓愛我的人很辛苦,這真的很困難,就像要跟一個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人,親口告訴他,你是錯的,我不能再留你在身邊,而這個對象,不是別人,是一部份的自己。要把自己的一部分割捨掉,很害怕、很難過,但必須要丟下它的那種堅定,遠遠勝過心中不斷冒出來說服我要留下它的慌恐。
東海岸騎了三百多公里後,又發現後輪有了問題,這次是內胎有個小破洞,白天騎車沒問題,但過了一個晚上就會整個輪胎沒有氣。我拿起工具,第一次用補胎的方式修了內胎,不知道是否成功,起床後確認它暫時沒有問題了,有點喜出望外,原來,我是會修理東西的。
那天早上,我坐在束草公園的長椅上,突然有種感覺,現在生命要我上的課叫做修理,真的能夠感受到它來了,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就不斷的在向我招手。生命是這樣有趣吧,它無法張開嘴告訴你現在的任務,但是會透過身邊的人事物來告訴你。
我記得那時候的心情很平靜,雖然我坐在長椅上,邊掉淚邊動筆記錄心情
但是真的很平靜,甚至有一些感動。
不管是情感或物品,過往我都沒有思考過修理的可能,總是汰舊換新,因此對我而言,修理是一門非常陌生的課題,不管是真的動手修理物品,或是修復與某人的情感,都是非常困難的,雖然說是課題,但終究不是學校作業,有範本可以模仿,有老師可以指引,全部都需要靠自己摸索。
我發現,生命早就給了我很多的提示,它的方式很平常,但全部都會繞著「修理」走。在出發前自己修了煞車來令片、特地把Goretex外套寄到台北維修室、照顧在浮潛時被岩石割傷的傷口,連剛到韓國,隨手打開的電子書,內容也是在討論修復關係。
一直到後輪的問題,才讓我聯想到,是時候修理自己了,這麼說有點滑稽,畢竟我是人不是物品,怎麼可以用修理來形容,但我的人生太過感性浪漫又情緒激昂,來一點理科詞平衡,似乎沒有什麼不好。
東西如果壞掉,直接丟棄可能沒有什麼大問題,但我總不能把自己丟棄,身體和心理有好多地方都需要修理,才能讓生活及生命進行得更加順利。正如我很少修理物品,開始之後有好多需要跨出,有好多需要察覺,有好多一直相信的東西要質疑,知道自己有部分需要被修理,但因為不熟悉,所以會反覆掙扎,放棄又繼續,繼續之後不免又有想放棄的念頭,這大概就是「知道」與「做到」之間的落差吧!
人,不像物品壞掉一樣有跡可循,也不那麼機械性,問題只會出在幾個零件,只要修好就可以繼續運作。修理一樣東西,也必須找出主因,否則只是徒勞無功,這件事的啟發來自於,因為內胎一直壞掉,我花了很多力氣修內胎,後來才發現,主因是外胎的保護力已經不夠,才導致內胎容易受損。
找出物品損壞的主因不難,但要找出「人」損壞的主因,真的很難,甚至不曉得是不是只有一個主因。我覺得人就像一盤有很多食材的菜餚,每個食材都有各自的味道,把它們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道菜,就像每個人有不同的特質,融合在一起就成了個性。
若一盤菜嚐起來怪怪的,很難馬上從裡頭發現問題,雖然每一樣食材看起來是獨立的,但其實早就烹煮的過程中,參雜了其他食材的味道,要怎麼絕對的說,哪樣食材就是罪魁禍首,仍然需要透過不斷的嘗試,才能知道怎麼做會更好。
真的要套用在人身上,也許還要複雜許多吧?不只是調味,就連食材從哪裡來,在什麼樣子的土裡生長,全都是影響的要素,更別說試菜的人口味偏好,要如何判斷自己哪裡需要被修理,只能反覆的查找。我猜這是為什麼人生不會一帆風順,因為不順遂的情況,就是幫助我們察覺問題,如果忽視它,它會繼續用不同的外貌,但實則一樣的難題來不斷提醒。
找到之後還得有足夠的勇氣去承認,承認自己在這個地方真的故障了,接著原本在身邊一直縱容自己、寵溺自己,任由這些故障存在的聲音,也開始變得沈默了。
因為就連它也愧疚了、退縮了,它知道有太多的小洞,因為它的無視,全部都成了大洞,這種感覺有多傷心,並不是來自於往後需要花多少力氣去修補,而是一直以來,我相信是在愛自己、保護自己的東西,最後卻成了兇器。
用任何關係來比喻都不夠真切,不管是家人情人或朋友的背叛,全都不及自己背叛自己來得撕心裂肺,何況我是一個如此支持自己做任何事的人,但是現在必須承認,那一些全部都是錯的,我不需要責怪自己,但光是必須承認那是錯的,就難以承受。
承認錯愛自已這件事情到底有多難?就好像小時候被狗咬過,從此不敢靠近任何動物,我只不過學會保護自己,我是錯的嗎?對,我是錯的,因為我讓自己失去了好多好多嘗試的機會,還有好多好多可以修復恐懼的可能,更失去了去愛、去了解的能力。
但一直以來我都把它包裝成保護自己、為自己好,它是一座用沙子築成的堡壘,躲在裡面以為很安全,其實不堪一擊,那些小洞就是被一句又一句的自我保護,慢慢地變成大洞,現在我要對著那個其實真的沒有做錯什麼,只是想要保護自己的自己說:「我知道你是為我好,但你真的錯了,我要請你離開我的生命了,雖然我們已經一起生活好幾十年」這些話要對一個自己深愛的人講,已經很困難了,遑論是對自己說。
它始終是個難纏的傢伙,時不時就搬出那套標準,去規範我和我愛的人,我要如何做才是保護自己,對方沒有怎麼做,就是不愛自己。但跟以往的差別是,現在我有意識它是不對的,雖然偶爾會不小心一腳又掉入泥沼與它糾纏,但最終都能全身而退,只是需要花一點時間,清理那一腳的泥巴。
後來我在想,連那些沾到腳的泥巴,我都不需要花時間清理,只要能夠發現它在誘惑我踏入,然後馬上提醒自己,不要前進,等它被太陽曬乾再走,或是繞道而行,就算偶爾還是會不小心踩到泥巴,但只要減少頻率就好,持續練習就好。
人生沒有一勞永逸,就算甩掉這個傢伙,還是會有其他的麻煩人物出現,但我相信每一次都能夠更接近那個真的想要成為的自己,那個真的懂得如何愛自己的自己,與此同時,我也在累積能力,去探索更多未知的世界。如同玩遊戲一樣,要不停的累積能力值,才能去到更多不同的場景,挖到更多的寶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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